我们暂不去管电影《百鸟朝凤》引发的艺术与商业对立的矛盾。我们就看一看在上海，在民乐团排名靠前的青年唢呐演奏家胡晨韵的境遇，就可以窥见中国民族乐器演奏员当下真实的生活。全中国最好的职业唢呐演奏家郭雅志已于2012年赴美，到伯克利音乐学院学爵士乐去了。学西洋乐器的前途在全球，学民乐的呢？肯定不在国外，而在国内，前途钱途均堪忧。

　　“我看《百鸟朝凤》时，看到游天鸣被父亲逼去拜师学艺吹唢呐，心里真是感同身受啊！”上海的“游天鸣”、民乐团青年唢呐演奏家胡晨韵感慨道：“我8岁开始学唢呐，也是承载了父辈的期望。”他和父亲不可能预测到，时至今日，在京津沪广掰着手指也数得出数的国有民乐团中，唢呐演奏员也就100人左右，且不以为贵，如果没有演出的话，维持生活要靠教学——而全上海学唢呐的孩子也就几百人吧！

　　胡晨韵庆幸自己是上海人，“放眼全国，除了在民乐团里吹唢呐的，其余在民间吹唢呐讨生活的艺人，确实就如《百鸟朝凤》展现的那样，这几乎都是纪录片了。”年近四十的胡晨韵，在民乐团里有双重身份，除了与其他9位同事一起吹唢呐之外，还是创意策划部负责人，每年参加团里的大型演出约20场，并策划民乐团的演出季等。如果没有演出的线元左右。养活自己，更多得是靠教孩子吹唢呐。他是闵行青少年活动中心的唢呐老师——那是他“出道”的地方。他的启蒙老师卢国庆，如今依然担任闵行区青少年活动中心民乐团团长。

　　回忆起自己走上唢呐道路，胡晨韵感觉那全是懵懵懂懂的，直到1999年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进入上海民乐团登上舞台的那一刻起，他才真正开始喜欢唢呐：“因为得到观众的掌声、获得观众的认可，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。”此前，只是热爱民乐、喜欢沪剧的父亲，单纯得觉得“总归要让儿子学一样民族乐器”。他把儿子带给卢国庆“面试”，因为“胖胖的，看起来中气足，那就吹唢呐吧！”

　　胡晨韵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吹唢呐：“第一次吹得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，声音怎么那么响啊！”上音附小没有唢呐专业。他考入上音附中吹唢呐的时候发现这个专业还有1位同学：“实属难得。后来我与他一起进了民乐团，他们都很惊讶：我们一般专业只收一个……这说明唢呐比较繁荣了。”虽然读的是上音附中，但是他那时候与同学一样，喜欢的是港台流行音乐，尤其是张学友：“吹唢呐，只是课业，那时候也不是兴趣所在。”

　　进了上音，他开始接触到西方音乐，喜欢上了爵士，尤其是萨克斯。从吹奏原理上而言，这两种乐器有相通之处。当一个乐队缺一名萨克斯手时，他自己摸索了2周，就能登台吹萨克斯挣外快了。在上世纪90年代，靠着吹萨克斯、教萨克斯，这位大学生能每月挣上三五千元，“还买了一辆助动车”，足以“享受”学生生活。时至今日，“在上海，市场对萨克斯的需求依然远远多于唢呐。”这是城市气质的事，学民乐出身的只有顺应。

　　待到1999年，他进入民乐团，开始登台。当灯光亮起，如潮水般的掌声扑面而来的时候，他在学唢呐十余年来，第一次感觉到“自己被认可了。”此时，他“戒掉”了萨克斯，专心于唢呐。但是，他的同学未必就能感受到这光芒时刻：“有的来自河北乡村的同学，就回家务农了。”唢呐线年，“似乎是因为中国加入WTO之后，更加重视保护自己的传统文化吧！也许是因为昆剧成为第一批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第一名之后，也带动了传统文化发展？”他也不太确定原因。结果就是，学唢呐的学生开始缓慢增长。

　　严格说来，受到家长和普通民众欢迎的民族乐器是分“阵营”的。古筝因为“上手快，三个月就能弹支曲子，以及放在家里当家具也很有腔调等”原因，当仁不让成为最受欢迎的民族乐器。随后是二胡，独特的韵味更引人入胜，而且入门价格不贵。这两样归属“第一阵营”。笛子、琵琶、鼓等打击乐则是“第二阵营”。唢呐、扬琴能纳入“第三阵营”；当然还有更冷门的“阮”，虽然它相当于“中国的吉他”，是竹林七贤之一阮籍发明的，故而得此名，但是大众知之更少。胡晨韵在教学中积累的数字显示：“学古筝的与学唢呐的人数，大约是100:1吧！”就靠着这个“1”，胡晨韵的教课费得以维持在上海的生活开销。

　　他开始回顾自己在大学里学的唢呐，其实更多地汲取自传统戏曲。唢呐是地方戏曲的主要伴奏乐器之一，但是在不同地区的风格又各异。老师为了让他们了解戏曲，还让学生去学唱京剧。胡晨韵至今还会唱《打虎上山》《铡美案》……如今回想起来，当年被视为“课业”的内容，其实是滋润自己至今的养分。最终使得他在对外文化交流的舞台上也“有绝活”。在前几年的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上，有一批委约海外作曲家以上海为元素作曲的作品涌现。有一位法国作曲家写了一曲《上海》，邀胡晨韵演奏唢呐。这部以西方管乐技法写就的作品，“把唢呐当成双簧管了，唢呐只有8个孔，而双簧管还加了按键。所以，特别难吹。”但是，就是这部作品，把胡晨韵带到了法国，与法国广播交响乐团合作，参加了“当代音乐节”！

　　注意，是“当代音乐节”！在欧美音乐家眼里，中国民族乐器是具有当代性的。这一点在让胡晨韵大开眼界的同时，思考唢呐如何顺应城市需求，中国的城镇化进程多少有损于基于农耕时代的传统文化——这也是乡村唢呐手不再被这片土地需求、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的原因之一。因而，他新近的音乐会名为《安安静静听唢呐》——与他8岁时第一次吹唢呐被吓到的状态相反：“在都市里欣赏唢呐，不需要像在山间里那样让声音传得远。放松就好，依然可以吹得层次丰富。”这是民族乐器顺应时代发展，不想被淘汰的一种求全。

　　胡晨韵分明地感受到传统文化受重视程度对其自身命运的影响：“纠结没有用，只有寻找机会，那就开开心心做到底吧？” 新民晚报首席记者 朱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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